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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古沙井

胡野秋 晶报 2023-11-29


沙井,一个弥漫着烟火气、市井味的古村,它无处不在的岭南气息让人沉迷。但它又非常现代,除了是当之无愧的“蚝乡”,还是粤剧之乡、足球之乡,它是深圳盐业文化、农耕文化与海洋文化汇流、拥抱、融合、相生的地方。





很多人对深圳的固有印象,总是与摩天大厦、车水马龙连在一起,尤其是与广州比较,大家总会说一句:“深圳缺乏烟火气”“没有市井生活”。真的是这样吗?那是因为你没有真正走进过深圳的村子,那些四处弥漫的“烟火气”,那些宁静祥和的“市井生活”,都隐藏在村里的窄巷子、老房子中。

尤其是那些上了点年纪的村子,比如在宝安沙井的那些。


古代宝安的“CBD”

沙井在宝安区的西北面,是古代宝安县最繁华的区域之一。

假如有人问,古代深圳的政治中心在哪儿?不少人会脱口而出:南头。但是如果有人追问,古代深圳的经济中心在哪儿?估计大部分人会无语。

这里告诉你,古代深圳的经济中心在沙井,看到这里的你,一定会大吃一惊。我就喜欢看你们大吃一惊的样子。

真的吗?当然是真的。

因为,从老宝安县设立之初起,深圳就是一座“盐城”。自汉代始,朝廷就在此处设立“番禺盐官”,东晋咸和六年设东官郡,“东官”是干啥的?就是负责生产并专营盐业、监收盐税的官,老宝安县这一片都归东官郡管。广西还有一个“西官郡”,都是管理盐业的衙门。

在古代中国,盐、铁等都规定为朝廷专营,民间不得染指。西汉桓宽著有《盐铁论》,记录了汉昭帝召集大臣举行“盐铁会议”的实况,由此可知,盐作为国计民生的最重要物资,被皇帝看得很重。这种观念贯穿了古代中国的不同朝代。

而在宝安县这个“盐城”,产量最高、交易最密集的中心就在沙井。

远古时代,沙井地区还是一片海湾,在大约2500年前的春秋时期,沙井地区逐渐演变成海滨平原,古称茅洲。东晋时,沙井盐业继续扩大,成为朝廷的盐业生产重镇,盐场管理机构“盐课司衙署”就设在这里。据康熙《新安县志》记载,当时这里叫归德村。唐代这里便有归德盐场,北宋初年,深圳地区设有靖康一个盐场,和归德、黄田两个盐栅,所谓“盐栅”就是规模稍小的盐场。宋元时期,朝廷在东莞县沿海设立归德、东官、黄田及官富等四个大盐场,其中,以归德盐场为最,无论规模之巨、时间之久、产量之多、质量之优,沙井的归德盐场都独领风骚。《宋史·食货志》载:“广州东莞、靖康、归德、官富等十三场,岁鬻二万四千余石,以给本路及西路之昭桂州,江南之安南军。”盐民的生产方式,由汉唐时期的煮海为盐,到明代以后的日光晒盐,积累了独特的生产工艺,形成了“八卦滩”“结晶池”,以及早看风云、午辨晴雨,一年晒两季、六月晒龙盐等系列生产工艺。

明清以后,因海水渐淡,盐田逐渐荒废,盐场也渐次裁撤。但即便如此,至清康熙时,新安县盐民仍超过人口总数一半。至清朝中晚期,盐退蚝进,居民转以种田和插杆养蚝为生,沙井依然是远近闻名的富庶之乡。

以归德盐场为中心的商品经济产业链,自唐宋始,经元明发展,逐渐齐整、完备,至清代由于私盐的泛滥,沙井一带崛起了一系列繁盛的墟市,比如云林墟、和平墟、升平墟、茅洲墟等,而其中的清平墟更成为与深圳墟齐名的“四大名墟”。

据康熙和嘉庆两版《新安县志》记载,清平墟街市交错、货物充盈、人声鼎沸,周边商埠林立、舟楫穿梭,其欣荣局面实不让于今日之闹市中心区。所以曾有媒体冠之以“古代深圳的CBD”,实在是一个绝妙的比喻。

▲用密密麻麻的蚝壳做外墙的江氏大宗祠。


▲舞狮展演在沙井陈氏宗祠“义德堂”举行。



陈氏开沙井

沙井因何得名?

这个可以望文生义,确实与“沙”与“井”都有关。

古代此地由海里浮出水面,地质构造上属于沙洲地形,入海河道多沙,古代村落定居必有井,因村民挖井取水时发现井中多沙,故取地名为“沙井”。沙井曾称龙津。

沙井兴起与陈氏家族有关。据《深圳风物志》中程建先生记载:陈朝举是南宋时期淳熙年间的进士,宋代理学大师朱熹之高足。少敏悟端谨,不苟涉猎,潜心钻研《太极图》《易通》《伊洛渊源录》诸书。他在客居南雄时,结庐柯树之下。南雄人争遣子弟从游,诲之不倦。有《乔迁集》行世。随着年纪的增大,陈朝举越来越思念故土,于是率家人回到祖居地洛阳。在洛阳还未停留多久,金人的马蹄声就踏醒了人们安居的美梦。陈朝举只得收拾行装,洒泪告别祖宗佳城,率族南行。但他们没有回福建侯官,而是随着南迁的移民潮,翻过大庾岭,落籍在南雄珠玑巷。为了找到一块适宜子孙发展的土地,晚年的陈朝举不顾年老体弱,继续率族南迁,沿着珠江东岸一直走到珠江三角洲的尽头,一个叫涌口里(今沙井云林新村附近)的地方。当他听说此地是孝子黄舒的故里,毅然停住了漂泊的脚步,就此开村立业。陈朝举在海边修建了一座楼台,无论四时八节,他都率子孙登楼遥祭北方,望着滔天的海水,滚滚翻卷的浪花,给子孙讲那过去的故事,也许是洛阳,也许是牡丹花,要他们一定记住,洛阳才是自己的家,一定要回去啊!天气晴朗时,风起水涌,雪白的浪花如烟似雪,所以他把楼台命名为“锦浪楼”。陈朝举的子孙没有完成北归的心愿,倒是一批批的移民陆续迁来,比邻而居,热了这方土地,直把异乡当故乡。

陈氏迁入沙井后,入乡随俗,即刻转身投入盐业生产。盐退蚝尽时,又适时转营蚝业,据说沙井的几大墟市均为陈氏后裔所开,沙井陈氏在白石岗旁创建云林墟,成为新安县西部主要的贸易场所;乾隆年间,又增建了沙井墟和新墟;燕川陈氏主要从事农业生产,他们和白石厦文氏共同创建义和墟;嘉庆年间,又和文氏合力发展黄松岗墟(今宝安区松岗街道);荷坳陈氏也主要从事农业生产,和其他姓氏合作创建横岗墟(今龙岗区横岗街道),其仙溪支派还创建了龙岗墟(今龙岗区龙岗街道)。陈氏自立村于沙井、燕川、荷坳三地后,经元、明、清三代,枝繁叶茂,辈出名贤,成为宝安一大望族,为古代深港地区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

沙井的陈氏大宗祠“义德堂”,历数次修葺,巍然屹立在沙三村,与陈朝举墓默然相守。此外,在沙井的各自然村均有陈氏宗祠,记述着陈氏先人那段并未封存的历史。

陈氏开沙井,德泽惠宝安。

▲永兴桥是深圳最古老的石桥。


▲龙津古塔距今八百余年。



古塔与石桥

到过沙井的人,都会对一座古塔印象颇深。

那便是“龙津古塔”,此塔为宋塔,距今八百余年。

据明代《东莞县志》载,沙井有条龙津河,盐官在龙津河上建石桥,“宋嘉定问盐官承节郎周穆建,桥侧立塔高丈有二尺。旧传桥成之日,风雨骤至,波涛汹涌,若有蛟龙奋跃之状,因立塔镇之”。

可见此塔为古人用于镇水的风水塔。整个塔并不高大,单层方形塔身,下为方形竹节角柱须弥座,上为缵尖塔顶。塔身用粗砂岩材料凿制,当地人叫它“花塔公”。花就花在塔身上的浮雕,塔身正面为释迦牟尼半身佛像,左侧浮雕为“双手合十”,右侧浮雕为“仗剑除妖”,塔身下部刻有梵文佛经咒语,已模糊不辨,背面阴刻有款文“嘉定庚辰立石”的字样。由此可知,该塔建于南宋嘉定十三年,也就是公元1220年,距今803年,是深圳现存年代最早的地面建筑。1984年重修,现已列入省级文物保护单位。据村人相传,石塔建好后,龙津河再无泛滥,风平浪静。

除了龙津古塔这个地面建筑的深圳之最,沙井还有一个深圳之最,即最古老的石桥——永兴桥。

永兴桥在清平古墟的西侧,史载:“康熙年间监生曾桥川建,日久倾颓。乾隆五十年(公元1785年)武生曾大雄、钦赐翰林曾联魁、贡生曾腾光、曾应中等倡捐重建”。可见此桥已建有三百多年了,是深圳现存石桥中最古老的。1984年即被公布为深圳市文物保护单位,其后又再次修葺。

永兴桥身用纯白花岗岩砌筑,桥长50米,宽3.4米,桥洞三个,洞高超过5米,上列栏杆,栏杆望板上浮雕龙凤图案各一组,桥头望柱圆雕有生动的狮子。全桥结构严谨,造型美观。

桥下的新桥河与茅洲河汇合注入珠江,桥头原有码头和文昌塔,与永兴桥交相辉映,颇为壮观,可惜现在都已不见了,令人遗憾。

▲金蚝节自2004年开始举办,至今不废。



沙井的浪漫蚝情

当然,沙井名气最大、最值得骄傲的还是“沙井蚝”。

深圳人吃东西有几样讲究:吃乳鸽要去光明,吃狗肉要去观澜,吃海鲜要去大鹏,吃生蚝要去沙井。如今,除了狗肉已经不能吃了,其他几样美食却还是要去拜那几处吃货圣地的。

我刚来深圳时,不知蚝为何物。曾在采访沙井时,被村长招待过,领略之后,其美味一时不能形容,只能慨叹:领教了沙井的浪漫蚝情。

说到沙井蚝,又不能不提苏东坡。

文人中我最爱宋代文豪苏东坡,他的诗、他的文、他的字、他的画,他的狂傲、他的旷达、他的放浪、他的艳福,这些都让我推崇。但我最最佩服的还不在此,我最佩服的是东坡先生对美食的高度热爱和无穷创造力。因此,有地方请我去讲一个古代文人,我说就讲苏东坡吧。讲过几次,反响甚好,而且最有共鸣的内容也在苏东坡的饮食那端。

苏东坡是个不折不扣的美食家,用当下流行的话来说,是个超级“吃货”。他不但吃得地道,还吃得优雅。

东坡既爱吃又会吃,他经常因为得罪皇帝和同僚而被贬,最惨的就是被贬到南蛮之地,先贬黄州,再贬惠州,终贬海南,到了天涯海角,贬无可贬。但他哪怕环境再糟,都能因地制宜创造美食,有荤则荤,无荤则素。那段凄风苦雨的遭放逐的岁月里,各地的美食成为他最忠实的陪伴者和最有效的慰藉者。光打上他发明专利的美食就有“东坡肘子”“东坡鱼”“东坡肉”等等一大堆,不过他没收过一分钱的专利费。

传说某年苏东坡又一次复官后,曾与黄庭坚乱侃:“我在牢里时,每天吃的是三白饭,照样很香甜,世间美味不过如此。”黄庭坚好奇问什么叫三白饭,东坡答曰:“一撮盐,一碟生萝卜,一碗米饭,这就是‘三白’。”此事说过苏轼也就忘了。一日接到黄庭坚请帖,邀老苏去他家吃皛(jiǎo)饭。苏轼欣然应约,并对夫人道:“黄庭坚乃当世学士,读书甚多,他这皛饭定是珍稀之物”。但等苏东坡到了黄家发现桌上只有盐、萝卜、米饭,这才恍然大悟,知道被黄庭坚戏弄了。又过了几日,黄庭坚也接到请帖,邀他去吃毳(cuì)饭。黄庭坚知道老苏要报复,但又好奇,想知道毳饭到底是什么,最终还是去了。老苏陪着黄庭坚从早到晚一顿海聊,始终不提吃饭,黄庭坚实在憋不住催问毳饭呢,老苏慢吞吞地回答道:“盐也毛(没,音mǎo,“没有”的意思),萝卜也毛,饭也毛,岂不是‘毳’饭?其实你一直在享用着啊。” 黄庭坚惊愕之后,两人同时大笑。不过玩笑归玩笑,老苏报复成功后,还是乐颠颠地端上了他研发的新菜。

苏东坡的饮食之旅在广东登峰造极,据他在诗文中记载,在被贬惠州期间曾到过宝安附近观看海市蜃楼,友人专程请他去吃沙井蚝,老苏是动手能力极强的吃货,不仅会做东坡肘子,亦把鲜蚝做得美味无比,一吃之下便迷上了沙井蚝,隔三岔五地请人买了去吃。

俗人无论吃了什么,吃了便是吃了,至多擦擦嘴称赞几句“好吃,好吃”。文豪则不然,吃了不单会回味,琢磨,还要写下来。沙井的蚝文化博物馆至今还陈列着苏东坡当年吃蚝上瘾后一挥而就的《食蚝》:

“己卯冬至前二日,海蛮献蚝。剖之,得数升。肉与浆入与酒并煮,食之甚美,未始有也。又取其大者,炙熟,正尔啖嚼……”阅之让人垂涎。

最令人忍俊不禁的是,老苏此时黑色幽默起来,他专门写信给自己的小儿子苏过,叮嘱他千万不要让别的官员知道了,担心众大夫为品鲜蚝美味争着要求贬谪南来,“每戒过子慎勿说,恐北方君子闻之,争欲为东坡所为,求谪海南,分我此美也。”苏大学士苦中作乐的恶搞精神,非常人能及,绝对深藏人生大智慧。

大文豪作诗著文对生蚝大加赞美,几百年后的后人仍对此心驰神往,晚明官员也知道这段掌故,因之觉此有趣,亦写下其食蚝的趣闻以佐证:

“东坡在海南,食蚝而美,贻书叔党曰:‘无令中朝士大夫知,恐争谋南徒,以分此味。使士大夫而乐南徒,则忌公者不令公此行矣。’或谓东坡此言,以贤君子望人。”

可见沙井蚝不但有千年美味的历史,更有诗情缭绕的文化气息。大文豪苏轼竟不知不觉地成了它的推广者,这种浪漫蚝情,实在无出其右。

我曾到过沙井蚝养殖场参观,据养蚝人介绍,传统的养殖方法和野生蚝的生长无甚区别,从种蚝、挒蚝、搬蚝、撤蚝、屯蚝、扑蚝、捡蚝、钳蚝,到收获成熟的蚝,到蚝肉上桌,至少要历时两到三年,真应了那句“好食不怕晚”。

若是苏东坡能够活到现在,大抵他是不会拒绝做沙井蚝代言人的。因为他作为食神,肯定也是知道蚝的美味来之不易。

沙井有个著名品牌:金蚝节,自2004年开始举办,至今不废。在深圳,沙井蚝的饮食习俗虽稍逊于大盆菜,但蚝却是大盆菜的十几种食材中必不可少的一种,也是最令人期待的一种。除了做大盆菜,蚝作为主食材,还可以做出蒜蓉清蒸蚝、油炸蚝、姜葱炒蚝、粉丝煮蚝、香煎蚝、什锦蚝、蚝豉蒸腩肉等等菜式。而在岭南文化中,“蚝豉”与“好事”是谐音,因此,逢年过节,桌上有一道蚝豉,便能给人带来一份吉祥如意的好兆头。

沙井蚝,如今已被列为广东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沙井,一个弥漫着烟火气、市井味的古村,它无处不在的岭南气息让人沉迷。但它又非常现代,除了是当之无愧的“蚝乡”,还是粤剧之乡、足球之乡,它是深圳盐业文化、农耕文化与海洋文化汇流、拥抱、融合、相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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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晶报APP

统筹 | 李岷

文 | 胡野秋

制图 | 胡椒枪

编辑 | 叶辉 李一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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